第一回 入魔
檀羽这一声唤,才让在场众人全都傻眼了。众人大多是檀羽请来的客人,像李璨、真虚之属,无一不和李灵有关联,这时听到来营救李宝的竟然是李灵,人群的木然表情可想而知。
就有人不停地嘀咕:“他是李帮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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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这样的思绪蔓延,许多人从惊讶变成了疑惑,似乎这是一个很大的局,一个很长的故事,众人都成了这个故事的看客。而豪爽如李璨、沉稳如真虚者,都已经来到了前排。他们的表情紧张而不安,毕竟李灵乃是于他们非常重要的人,如果台上的人真是李灵,那信仰的崩塌是难以承受的。
可是,早已知道真相的寻阳、慕容白曜等人却不住地摇头,似乎就已经在预示着故事的结局。连一向爱笑的眭夸,脸上也失去笑容,看来,故事真就这样发生了。
台上的黑衣人一眼扫过,看着这众人的百态表情,忽然一声长叹,指着檀羽骂道:“哼!休要这般虚伪。你檀羽有今天,不就是一路踩着他人走上来的?今天老夫也成了你的垫脚石,只恨当初心软,留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逆子!”
他虽然蒙着面,可说话的声音就已经暴露了自己。场中之人对他的声音何其熟悉,听到他这一番话,一阵嘘声立时响起。他也知自己已经暴露,只能无奈地揭下自己的蒙面,果然正是李灵。
檀羽此时仍是恭敬地弯腰一礼,方道:“世伯何出此言,小侄有些许的成绩,也是得益于师门的恩惠。小侄从赵郡出发开始历练,这一路上不知受过世伯多少帮助。世伯不仅派了慕容香主贴身保护于我,李璨兄长亦是多次帮忙,上回剿灭宇宙帮,若非世伯出钱相助,我们也难以那么快就打上龙空山。这点滴之恩,无不因着师门的情义,小侄时刻铭记于心,不敢忘怀。”
李灵闻言,突然加大声音喝道:“好你个檀为仪,用这样的花言巧语,真真的是在诓骗天下世人吗?你若记得师门情义,为何孝伯会被你逼得远游海外,为何真奴会被你逼得一贬再贬?你还敢说你不是踩着前辈朋友们的声名上位?”
李灵见檀羽一上来语气就十分低调,也没有施展舌战时的任何技巧,便知檀羽因为自己的身份,今天要一味忍让,故而一开口就直言相加、毫不留情面。
的确,对于李灵,对于要不要将其背后的秘密公之于众,檀羽已经纠结了太长时间。他反复和兰英、寻阳问主意,反复地斟酌、掂量,最终还是抹开了师门之情,选择大义。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寄希望于李灵的幡然悔悟,而不是自己真的去与他对峙。所以从始至终,檀羽就打定主意不为难李灵,即使李灵的言语已经逼到这个份上,他仍然保持着足够的恭敬。
人群听到了李灵的话,也回过头来看向了檀羽。他们似乎被煽动了,开始有些质疑这是不是檀羽设下的阴谋。可檀羽没再辩驳什么,以至于众人质疑的心绪更甚。
“无量寿佛,”一声清脆的佛号打破了短暂的沉静。一脸严肃的眭夸走到了众人的面前,这个酒肉夫子适时的宣了声佛号,反映着他内心中的某些所想。这一回,他受了独孤将军的托付来到金乡,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来。
然而,李灵的咄咄相逼,让他不得不出手了。这时候他当然要帮檀羽,因为檀羽是他看着长大的,是他属意的传人。而在场众人,也只有他和李灵同辈、又是如此相熟。于是便听他缓缓地道:“老李啊,用你的身份压制年轻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明明知道,那老腐儒远游海外,就是因为你啊?独孤将军叫我来此,也是因为你啊?”
李灵闻言,鼻尖一抽,冷声道:“因为我?休要在此胡说!难道孝伯真有未卜先知之能?独孤尼那厮又有多大能耐?”
眭夸紧闭双眼,仰头向天,沉默半天,方感慨道:“世人皆说他是狂儒,又哪里知晓,他只是找不到出去的路,才不得不作狂语啊。他早知道李灵的隐忍腹黑,他早知道李真奴的杀戮本性,可因为师门大义,他不敢说、不愿说、不能说,于是他就成了一个狂儒。记得那时候,皇帝旨意到了赵郡,叫他进京面圣,他躲进山里,几天几夜不出来。若不是独孤将军请了卢玄、崔绰同往大陆泽相邀,七大族宗就该少一人了。可即使去了平城,他也没待几天就不辞而别,以至他的朋友、弟子中,竟没几个人知他去过平城。老皇帝因为这件事便迁怒赵郡门人,使赵郡一门没有一个仕途通畅的,就是小腐儒,也因此受了不少委屈。老李,你应该明白这个中关系吧?应该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
李灵听他说话时,一直在用非常的警惕神情,待眭夸说完,李灵便冷冷地问了句:“你什么意思?”
眭夸仍是闭着眼,将头转而朝地,续言道:“老皇帝分定姓族、请天下最有才之人入朝问对,赵郡之人无不传言,赵李三杰除了已经故去的李顺,便都将成为皇帝的座上宾。李灵侠名出众,本为陇李,李孝伯为人师表,当作赵李。然而最后传出的消息却是,入朝问对的陇西李氏宗老并非李灵,却变成了李宝。于是,李孝伯受邀前往,而你老李却去不了。聪明如老腐儒,他岂会不知这事的后果。”
眭夸并未把话说完,显然还藏着些话,引得在场众人无不睁大了眼,猜疑连连。李灵见此,指着眭夸竟直接骂将起来:“哈,真是笑话,世人皆知我李灵不图虚名,我会在乎那皇帝的座上宾?你这老夫子,有什么屁还没放完的赶紧放,省得我没来由的遭人猜疑。”
当此名声便要扫地的时刻,李灵也顾不得许多的身份就直接开骂,很明显,他的骂不是要让眭夸说,而是要让他闭嘴。眭夸毕竟一直在赵郡士人中活动,又是李孝伯的密友,对于李灵,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层关系。若直接说破,李灵的名声就彻底毁了,可不说破,李灵目前又没有自我醒悟的兆头。眭夸也有些为难起来,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场中再次陷入沉默。
这时,一直在后面和三少主站在一起的宇文系忽然走到前面,向着台上微一颔首,轻声说道:“李帮主,今天这场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又何苦再为难眭夫子和檀为仪呢?你我都是经历过当年焉支山旧事的人,都知道那入朝问对的错误人选是刘义康那厮故意搞出来的,你又何苦纠结于身边的人?我听林儿说,檀为仪早就猜出了所有事件的幕后黑手,可他却一直不肯说出来,依我看,这真的已是仁至义尽。俗语言,投桃报李,李帮主何故如此执迷。”
论辈份,宇文系也和李灵相当,而且一向的语重心长,可在此时的李灵听来,这话却那样刺耳。这实在是告诉他,你的那些小动作,人家檀羽早就知道了,只是碍于师门情义没有说出来。李灵这时的心境,早已完全入魔,没有人能劝得住他。
于是他继续骂道:“你又是什么东西,卖主求荣而已。李宝得势时,你就跟着李宝,檀林得势时,你就跟着檀林。他们都说你是忠义之士,依我看,也不过如此而已。”
宇文系何曾想到,自己好心相劝,却被李灵逮着就骂,脸色登时气得通红。后面林儿看出了宇文系的怒气,当即上前,对李灵大喝道:“我看你真是入魔了,宇文二叔肺腑之言,却被你没来由的侮蔑。看来今天若不拿下你们,再难让你回复正道。木兰、阿双,上台去,与我拿下那李灵与李宝二人!”
木兰和念双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得了林儿指令,哪还放过,当即纵身一跃,上了台去。另一边,双妹等人也想冲上台,却被林儿止住,“我就要让他们一对一,公平地击败那两人,看他们还有何话说!”
第二回 对决
斩龙台上,木兰和念双一左一右站定。他二人都是使剑的,但却各有不同。木兰的含光剑以快见长,所以轻巧灵动,透着一股慧黠气质。念双的承影剑悠转绵长,走的是佛门绵柔的套路。他们的剑都代表着识乐斋的柔和。
与之相反,和他们相对站的,正是李灵和李宝。那二人手上都没有武器,靠徒手对敌。李灵是陇西帮帮主,练的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霸道路线。而李宝则以西域的神秘气功为主,是阴阳无相、强横无理的武学套路。这两个人,都是刚强有余,柔和不足,与木兰和念双相较,正是刚柔之争的经典对决。当然,也是老成持重与年轻锐气之间的对决。
不过,李宝可一点都不老成。自从被擒住后,一直到押解来此,他胸中已累积了太多的怨气,此时得了解脱,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人。在他面前,是他数次对战的大敌,他的眼中迅速积聚起杀意的通红,一圈黑灰色的戾气在他身周形成,他举起双掌,便直接向这边攻来。
木兰正欲举剑去迎,念双笑言一声:“木兰阿姊上次打过了,这一回让我先来。”便仗剑迎住李宝。双方立时战在一处。
上次在居延县,念双的实力只是稍逊李宝一筹,再加双妹的助力,二人打得李宝大伤。这一次,双方实力此消彼涨,念双早已翻过去,凌驾于李宝之上。所以对于李宝的挑战,他可以从容应对。
李宝一上来,一对铁掌便使出天山掌的精要掌法,全走刚猛套路,招招都直奔念双的要害。可念双只需紧守真圆,将一柄承影剑使得天衣无缝,李宝便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下手的空隙。
李宝久攻不下,心中的急切也开始凸显出来,他开始频繁使用神弩暗器来试图寻找破绽。这种暗器,完全靠内气催动,每发一枚,内气便损耗一点。偏生念双的剑法,防守实在无懈可击,即使神弩这样霸道的暗器,也丝毫无法近得他身。李宝用这种招法,除了徒增损耗,也就没有其它破解之法。
今天念双一开始就已经打定主意,要用自己无懈的防守,彻底地脱垮李宝。
旁边的李灵当然看出了念双的意图,他也明白李宝的急躁会让他处于明显的下风,这时候他若再不出手相帮,李宝便会消耗至死。于是,他只一声轻啸,喝道:“无胆鼠辈休要猖狂,我来战你。”说罢也凝起一股真气,加入战团。
早已在一旁有些不耐烦的木兰见状,简直正合心意,当即也道一声:“以二战一,算什么好汉,要打便和我打!”
木兰当年赴渤海学艺时,便得过李帮主和陇西帮人的恩惠,此时却反手一击,要骑到李灵的头上。李灵听到这一句,哪里还忍得住,怒喝道:“果然都是些无情无义的白眼狼,打便打,老夫怕你是怎的。”
于是,李灵一双拳头,对木兰一柄含光剑,也在这斩龙台上打将起来。
好一场龙争虎斗。这台上的四个人,是当世除四大武魂以外,最顶级的武师侠客,他们每一个都是一方的霸主,千万江湖中人膜拜的对象。如今在这斩龙台上,在这淮河河风吹过的地方,他们拳与剑相交,碰撞出的无形火花飞溅入每个人的心中。
在场的所有人,早忘记了今天是斩龙的日子,只顾着欣赏这最高级别的武艺比拼。可惜此处没有琴,否则林儿真想弹奏一曲。一曲激昂有力的曲子,为台上四人助兴。在这样水平的对决中,没有音乐的陪衬,便觉得缺点什么,总是不够完美。因为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仇恨之争,他们要争夺的,是作为八袋顶级高手的荣誉。
武术到了这样的巅峰,就进入了另一个层次,不再如市井莽夫打架那样的猥琐不堪。到了这个层次,武术已经变成了艺术,其中蕴含的,是每个武师对天地运行全然不同的理解。
木兰,当年因为悟透了《荀子》中的话而击败沮渠唐儿兄弟,在那之后,她将所有的知识都融入到了自己的武艺之中,成就了直逼武魂的独特剑术。李灵,他所采用的神功同样来源于古代的诗侠,这项武功本身就已经具备足够的故事性,加上李灵自身的性格和见识,所以他使出来的功法,较之别人也更加霸气外露、势可杀人。
所以,这场对决变成了有趣的表演,在场所有深谙汉文化的人,都在用他们自身的感悟,对这场对决做着自己的诠释。
一边是急躁对柔和,一边是霸气对淡定,两边的比武都在朝着识乐斋人胜利的方向进行着。随着念双挡住了越来越多暗器的进攻,李宝的真气也消耗殆尽,他仍然没能找到打破念双防守的好办法。而李灵则无法适应木兰的年轻和灵动,因为木兰的剑法来源于她和韩均练剑、以及文试上品的过程中领悟的,太多的不依陈法、太多的招式创新,让李灵难以适应,他无法找到有效应对的办法,无法在木兰的剑法中突破,只能被不断地侵吞和蚕食,直到落败。
最终,随着念双一声长啸,他开始了自己的反击。他寻找到了李宝暗器中的漏洞,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逼近李宝的身,让他来不及转换近身缠斗之法,也被念双的剑背拍到了手臂,万钧神弩掉落,李宝再度受伤。
念双的获胜,给了木兰极大的鼓舞。很快,木兰也在几次连续进攻后,一剑挑中了李灵背上灵台穴,控制了他的督脉运行线路,也让李灵再难凝聚一场攻势。
斩龙台下,双妹诸武人见状,全都兴奋地大跳起来。他们知道,念双和木兰的获胜,也就意味着他们已经突破了八袋的层次,足可与四大武魂相比肩了。经历过多年的辛苦历练,识乐斋中,终于走出了两位武魂级别的武师。这是识乐斋的胜利,也是天下正道的最后胜利。
第三回 主使
二李成擒,人群的目光再度汇聚到檀羽身上。李璨跑到檀羽面前,用他洪亮的嗓音问道:“檀贤弟,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帮主他为什么要来救那李宝?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有这一幕,所以故意设计的圈套,让帮主他往里钻?”
檀羽此时低垂着头,刚刚台上的激烈打斗,也没有让他有任何的反应,他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局面。他的师尊李孝伯的两个最重要同门,也是当年他刚到赵郡时,对自己帮助很大的,高平公李顺和陇西帮主李灵。如今李顺早已身故,他的继承人乙浑因为寻阳的事,已经和自己彻底决裂,他真的不想再和李帮主也成为敌人。可他没办法,既然一切的事情都要他来面对,他无法逃避。
于是,直到李璨来到他身边,他才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眼神看了看台上的李灵,又看看李宝,这才说道:“虽然我早就知道了一些端倪,可对于真相,我依然没有十足的把握。直到上次被新北海帮关押到颍上,我碰到了两个人,这才明白了所有的故事。这两个人,就是赵郡之乱时北海帮的两个军校,陈阵和曲忍。”
“那二人不是在赵郡大乱中被源贺杀了吗?”李璨不禁疑惑起来。
檀羽轻咳了一声,道:“其实并没有。那二人不仅活着,他们还摇身一变,出现在南朝,变成了天下闻名的义天师王玄谟,和他的大弟子萧思话。”
“王玄谟,萧思话?这这……”人群听到这两个名字,无不骚动起来。那王玄谟位列七大族宗,他们竟然是当年在赵郡作乱的人?
檀羽当然知道这个消息对众人的震撼,可他依旧镇定地道:“这两个人可不简单,他们这些年来一直隐忍,不断地变换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就是为了一报当年赵郡之仇。所以他们救出仇不问,组织新北海帮作乱,让北朝陷入混乱。但是,仅凭他们的身份,并不足以支撑其在中原的所有行动。独孤将军曾对我说,有一个身份地位都很高的人一直在背后操纵这一切,他一直在调查,却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现在秘密终于揭开,这个人,就是世伯。”
随着他一点一点揭开当年的内幕,人群的眼光不断在台上被控制的李灵、和台下低声演说的檀羽之间转换。人们这才明白,檀羽设下今天的戏码绝不是空穴来风,他果然早已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李璨听檀羽说得似乎很确切,可仍是不肯相信这是真的,当即朗声道:“檀贤弟,虽然我们都相信你的为人,也知道你是‘断案第一’,可你把帮主说成幕后主使,这事体很大,你必须要拿出足够的证据!”
檀羽抬头看了看李璨,又看了看台上的李灵,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如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这故事太长太长了,我们应该从哪里讲起呢?”
“就从剿灭宇宙帮讲起吧。”身旁的林儿适时地出言提醒道。她的眼神有些幽怨,似乎在剿灭宇宙帮上,她有着很大的怨念。
檀羽点点头,便缓缓开言道:“剿灭宇宙帮,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很蹊跷啊。那时我们回赵郡路上,在荒土盟遭遇疑似宇宙帮偷袭,到了襄国,也同样遭遇疑似宇宙帮劫狱。这几件事,都让林儿坚定了剿灭宇宙帮的决心。可事情真的是那样吗?”
“当然不是!”突然从不知哪里传来了奇怪的人声。
众人回头去看,只见一个断臂的武夫,坐在行椅上,被两个江湖客推着,来到众人近前。众人立时小声互相嘀咕起来,这来人究竟是谁,在场的人没几个见过。
倒是替皇帝宣旨的郑洞林认得其人,忙解释道:“这位是盖吴,原宇宙帮副帮主,宇宙帮的实际指挥。”
便有人大奇:“宇宙帮残余没有被剿灭,还光天化日出现在这金乡城下?”
郑洞林道:“檀贤弟去信请他过来做个人证,陛下就让本官把他带过来了。陛下已经特旨赦免其人的罪行,现在是侍郎卢度世卢公的门客。”
众人更加好奇了,怎么宇宙帮的人没有被斩首示众,竟然还能在新朝中得个差使?这新皇帝到底是闹的哪一出啊。
檀羽便道:“宇宙帮在丁零奴役乡里、让丁零人深受其害,出兵剿灭也没什么错,宝珠公主就在左近,她最有发言权。不过,让卢度世进宫是我的主意,盖吴他们几位也是经我主张入京的。上次新北海帮说宇宙帮人进了京,这话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大家以后会明白,卢度世擅长技艺和谋略,眼前这位盖吴亦有过人的领导才能,让他们辅佐陛下并没什么不好。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剿灭宇宙帮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
“圈套?”奇异的事一件接一件,让在场的众人全都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事实上,丁零本是鲜卑族人,宇宙帮众中多有丁零人。对于如何处理宇宙帮的问题,朝中早有议论,还是多以安抚为主,这一点郑三兄应当很清楚。独孤尼将军一直在考察宇宙帮中有哪些是栋梁之才,而步六孤俟将军则早在宇宙帮内部安插了内应。要剿灭宇宙帮固然不难,但如何利用宇宙帮所能带给我们的技艺,才是独孤将军考虑的关键,所以他迟迟没有动手。可惜的是,有些人并不想看到这一切的发生,因为他不希望看见北朝变得强大,他必须要阻止这一切,所以他要借我们的手剿灭宇宙帮。这也就是我们在回赵郡的路上,一再遭遇假宇宙帮袭击、迫使我们痛恨宇宙帮的原因。现在,宇宙帮的原副帮主就在这里,他可以证明,宇宙帮根本从来没有派过任何一个人来攻击我们。”
他说到这里,大家都明白了他是指的李灵。被控制着的李灵,则只能冷冷地道一声:“胡说八道,老夫和宇宙帮从未接触,干吗要借你们的手剿灭他们?”
檀羽抬头望了李灵一眼,驳道:“当时我们从襄国堂口出发到丁零,这行程本是秘密的,可还没走到,这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天下。消息是谁传出去的呢,当然是世伯你啊。你若不是想借我们的手,为什么这样迫不及待地将这消息公之于众?”
李灵冷笑道:“你们两兄妹名气大,何需我去公布,消息自然就会走漏。你这样说,也无非是欲加之罪,任凭你说。再说了,既然你能凭自己意愿,就让这些宇宙帮残余从了良,他们听你的吩咐,你想让他们说什么,他们自然就说什么。他们说自己没有派人来袭击你们,这话如何能信?”
檀羽却诚恳地道:“盖吴是郑三兄带来的,事前我并没有和他对过什么口供,这一点郑三兄可以作证,世伯不信盖吴,总要信郑三兄吧?”
郑洞林闻言,只能弱弱地证明道:“没错,带盖吴来的人是我,之前两人并没有见面,为仪的信也只是简单地提到带三人来,并没有说明要来做什么。我问过盖吴,他之前也不知道。”
李灵却又哪里肯服软,只是道:“他檀羽一向有远谋,谁知道他在多久之前就定下了这样一场戏。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们都没撒谎,这又能证明什么?我剿灭宇宙帮的动机,难道只是因为想报复北朝朝廷?这帽子太大,我李灵戴不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也震惊了在场众人。的确,如果只是因为要报复,什么时候不可以,何必非得在宇宙帮这儿。适才檀羽的意思,分明是“有罪推定”,这样的做法,显然无法令世人信服。
身为“断案第一”,檀羽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只听他突然朗声道:“方丈,请出来吧?”
随着他的声音,又从后面走出了另一组两个人,其中之一,竟是昙无谶和尚,另一个,自然就是鲍照了。
第四回 证据
这二人的出现,让场中一阵小小的骚动。好几个人当先唤“方丈”,宇文系则躬身唤声“师兄”,令晖更是惊呼出声“阿兄”,而昙无谶还要向台上被控制的李宝唤声“城主”。
众人还没来得及互相见礼,就被檀羽的声音压了下去,“原紫柏方丈昙无谶大师,本是伊吾城四大长老之首,被原来的北凉国主派到仇池做奸细,仇池之战后返回北凉,北凉之战中又到了仇池宣扬佛法,为百姓爱戴。他和鲍兄长,这两位便是当年仇池奸细的首领了,他们的话应该是可信的吧?我现在想请他们证明,仇池之战后成为仇池新国主的杨保炽,并非北凉或南朝派驻汉中的奸细。”
只见昙无谶双手合什,宣了声佛号,方才说道:“老衲可以证明,杨保炽不是当时我的手下,他的行动也不听我的指挥。他本是由北朝朝廷笼络以控制原国主杨难当的,后来仇池之战中,许穆之跟郝惔之两个人用钱收买了他,让他帮忙出兵。”
檀羽点点头,道:“很好,那杨保炽不是奸细,那又是谁的人呢?盖吴……”
盖吴听他唤,慌忙说道:“没错,杨保炽最早本是宇宙帮花了大钱收买的人,是白广平亲自督办的。他在独孤将军手下还有一个职使。后来机缘巧合,他在仇池之战中竟成了关键之人,独孤将军不得不让他暂代国主之位。”
他们不停地证明着,可台上的李灵仍旧一副不肯就范的模样,不屑地道:“说来说去,这都是你们编造出来的谎言而已。”
盖吴原本也是一条硬汉,虽被慕聩卸去了一手一脚,可胸中的豪气始终未减,见到李灵的模样,他当即吼道:“我盖吴一向说一不二,我为何要编造什么谎话?那杨保炽不听号令、胡乱出兵杀人,导致仇池局势一发不可收拾,当时是我亲自下的追杀令。现如今,杨保炽的尸体恐怕还在伊吾城的流沙中埋着,你们要查,自去查便是。”
李灵却仍嘴硬道:“也罢,就算杨保炽是宇宙帮的人,又能说明什么,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连那杨保炽的面都没见过。”
檀羽伸手止住还欲再说的盖吴,重又回到他的节奏,缓缓地道:“世伯,难道你还听不明白吗?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错误啊。在仇池作乱的元凶是许穆之、郝惔之,也就是王玄谟、萧思话,或者以前的陈阵、曲忍,后来的司马飞龙、荀万秋。他们的名字虽多、身份虽乱,可有一点没变,他们一直和世伯你有着密切的联系。他们在汉中作乱,和世伯你企图破坏天下太平、让中原走向混乱的目的是完全一致的。可是杨保炽的出现让你功亏一匮。杨保炽背后宇宙帮和孤独将军的力量,让仇池恢复到短暂的和平,南朝人进攻仇池亦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结局。这件事情让你意识到,宇宙帮的存在,对你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因为其背后是北朝朝廷在干预。所以你必须先除掉宇宙帮,才能进行接下来的行动,这正是你想借我和林儿的手剿灭宇宙帮的真正原因。”
李灵道:“‘破坏天下太平’?姓檀的,你这帽子越扣越大了。我倒想听听看,我为什么要破坏天下太平。”
檀羽无奈地道:“当然是因为七大族宗那件旧事。赵李三杰中的另一位入朝成了族宗,而没有去的却是世伯你。你不满北朝老皇帝的昏庸、不满这个世道对你的不公,所以你要报复,你要看到这个天下在你的操纵下走向混乱。”
“哈哈哈……真是可笑之极。如果按照你的说法,那么为什么我还要来救李宝,他死了岂不对我更有利?”
“师尊曾和小侄说过,这世上谁抢了世伯的位子,就别想活下去。李宝正是抢你位子的人,所以他必须要死,而且必须要死在世伯你的手上。这正是我设下这个斩龙台、专等世伯来此的原因。”
他说到这里,众人才终于明白李灵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此营救李宝。李璨在一旁,小声问檀羽道:“檀贤弟,那么陪帮主来救李宝的人都是……”
“如果猜得没错,那些人中一定有当年赵郡作乱的香主。他们一直是世伯和王玄谟之间的桥梁,是他们把北朝的情况汇报给二人,也让南北朝的消息互相畅通传递。”
李璨听完,当即跃上斩龙台,将随同李灵来救李宝的几个黑衣人揭开身份,果如檀羽所料,其中真有那几位香主。
李璨恍然大悟一般地看向台下的檀羽,同时心里也开始有些了然地嘀咕:“难怪乙将军经常能知道一些我所不知道的关于南朝的内幕,原来都是李帮主把消息传递给他的。”
在如此众多事实和证据面前,李灵终究也有些认输了,他只能叹口气,低声道:“没错,我是因为那件事愤恨过。可我没有和南朝人勾结,更没有作乱。”
他是个聪明人,承认为了一些虚名而心有怨怼,这是人之常情,错也在拓跋焘的识人不明。可如果承认和南朝人勾结作乱,那就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了,他又岂肯承认。
檀羽听他这样说,又是不住地摇头,他仍是苦口婆心地劝着:“如果只是因为怨恨,小侄又怎么会这般小题大做,请这么多人证前来。世伯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愿承认自己所做的一切吗?”
“不承认!除非你拿出证据来,不然我便下黄泉,也不会承认!”李灵是打定主意嘴硬到底了。
“唉!”檀羽轻叹一声,回头对兰英和寻阳道:“请她出来吧。”
英、寻二女闻言,便转身退了出去。众人见状,俱都侧头去望,想知道这回又会请哪个证人出来。不多时,只见英、寻二女一左一右,扶着一个少妇走了过来。众人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最后的人证,竟是李灵的亲生女儿李稚媛。
檀羽见了来人,连忙起身,上前见礼,道:“稚媛阿姊,对不起,我没能说服世伯,只能请你出来作证了。”
众人哪想到檀羽竟连稚媛也请了出来,顿时一阵窃窃私语,与陇西帮有关的人,则当然要上来与稚媛见礼。
稚媛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曾经历过剧烈的思想斗争,到底要不要出面指证自己的父亲。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她鼓起勇气站出来,但其中一定包含了兰英的劝说和寻阳的真诚。所以稚媛只是简单地说了句:“我只说我知道的事。”
听到稚媛这般说,檀羽便微笑着点点头,然后道:“记得上次在襄国调查仇不问失踪之谜,稚媛阿姊和我确认过,地牢在修建时她就在那里,可以确保没有人在地牢里做手脚。同时,仇不问也没有任何工具,根本不具备从地牢中挖出一个山洞的可能,那么他逃逸的那个洞必是从地牢外挖的。但我们当时仔细检查过周围的环境,也确认了当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地方,即使是顶尖的轻功高手,也很难在不留下任何痕迹的情况下挖那么深的洞。稚媛阿姊,我说得没错吧?”
稚媛简单地点着头。这时候,不会有人再怀疑她的证供,毕竟,她的身份又和之前的盖吴和昙无谶不同。
檀羽又是微作一笑:“我记得稚媛阿姊曾和我说过,当时修建那个地牢时,世伯连续几个月坐着船在大陆泽中游弋,最终将地址选在了唐山那里。现在,可否请阿姊回忆一下,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稚媛茫然地听着檀羽的问话,她不知为什么要问她这个,只是单纯地想了想,然后说出一个大致时间来。
她一边说着,众人也注意到,檀羽的手上忽然多了一叠纸。纸是新的,但已经被檀羽捏得快能挤出水来。
待稚媛说完,檀羽便拿起那些纸向众人扬了扬,又指了指郑洞林,方道:“这一叠纸,是上次去平城时,郑三兄替我誊抄的大陆泽近几十年的所有水文资料,其中详细记载了大陆泽所有水位变化的情况。从刚才稚媛阿姊说的时间查看,我们会发现,那正是大陆泽水位百年来最高的时候。那一次大洪潮,是近年来唯一的一次,持续了近三个月。也正是这三个月,唐山中的地牢建成。所以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断,仇不问逃跑时所用的那个密洞早在修建时就已经有人从外面打了进去。而那个时候,正是世伯乘着船在大陆泽中游弋之时,有人在外面打密洞,世伯绝无可能不知道,他脱不开这层关系。甚至我可以大胆地猜测,密洞根本就是世伯打的,因为他要等待时机放走仇不问,并让他引发中原大乱。后来的事情也与这一猜测完全吻合,仇不问被放走后,立即组织了宛城乱民和北海帮余孽袭击李氏祠堂,成功组织起新北海帮,并最终在宇宙帮被剿灭后起义、搅乱了天下。所以,今天整个中原战事,其实很早以前,就已经策划好了。世伯,是这样吗?”
李灵见到了这样强大的证人和证物,他终于没法再辩了,他终于只能低下了头,承认所有的事都是自己做的。
第五回 真凶
在檀羽强大的威压下,一直嘴硬的李灵,终于再也扛不住。他服软的同时,便是声名扫地的时刻。因为一己之私,与南朝人内外勾结、制造中原大乱,这种种事件,便都要算在他李灵头上了。场中虽然有很多他的弟子、门徒,可面对他这样大的罪行,众人脸上便都显出了“人人得而诛之”的表情。
唯稚媛看见了众人的神态,一反初起时的平静,大声道:“檀羽,你答应过我,要保我父亲的。你忘了吗?你打算踩着我父亲的尸体上位了?”
她刚说完,她身边一直扶着她的寻阳忙安慰道:“羽郎他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稚媛阿姊要相信他。”
檀羽回头看看稚媛,又看看场内众人,这才对林儿道:“放了吧?”
林儿点点头,便向斩龙台上的木兰、念双,以及三少主、慕容白曜等,朗声道:“诸人听我号令,放了李帮主、李城主和其余诸人,让他们走!”
木兰诸人全都睁大了眼,哪想到林儿会下这个命令,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林儿见状,便将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木兰等无奈,只好替李灵、李宝解了穴,然后跳下斩龙台,回到林儿身边。
这一番动作,让场中众人都傻了眼。郑洞林连忙问道:“为仪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这就放了?”
檀羽的眼神如剑般看向郑洞林,冷声问道:“怎么,不能放吗?”
郑洞林迭声道:“能当然能,陛下的旨意是,此间所有事均由檀氏全权决断,你说放当然就可以放了。可是,李灵乃是中原大乱的罪魁祸首、李宝亦是北海帮首领,若是放了……”
他还没说完,檀羽便出言阻道:“三兄你错了,罪魁祸首不是世伯,而是南朝的刘义康。是刘义康利用了世伯的争胜心理,设计了这整个圈套,世伯也不过是受害者而已。”
郑洞林奇道:“刘义康才是罪魁祸首?这么说起来,让李宝抢李灵的宗师地位、让他心生怨怼的,是刘义康?”
檀羽道:“没错,正是刘义康。始光元年,南朝先皇帝刚驾崩,皇位落到刘义隆的手上。那时的刘义康在与刘义隆的皇位争夺中落败,可他胸有大志,从那时起,他就在寻找一个兴兵再起的计划。那一年,他请了当时已经名动天下的赵李三杰到焉支山赴会,并且从师尊的口中得知,世伯最恨别人占他的位子。于是,他就在后来的七大族宗入朝问对时使了些小手段,让陇西李氏的宗老由世伯变成了李宝。同时,他让王玄谟开始和世伯接触。双管齐下,这个利用世伯的可怕计划就这样开始了。这些年来,他们在暗,独孤将军在明,两下明争暗斗、你来我往,每一次他们行将成功时,独孤将军都总能巧妙地应对过去。可以说,这一场争斗的核心,正是南朝的刘义康和北朝的独孤尼。世伯,只是在这中间扮演了一枚棋子的作用。只不过,他的地位太特殊、又有强大的能力,所以才成为了很多事件中的关键人物。我此时放他走,也正是不希望因此产生更大的仇怨,也要让大家明确,始作俑者正是南朝的刘义康。”
他的这番话,不仅台下之人听到,台上已经被解开控制的李灵和李宝也听到了。那二人共同站在台上,迎风而立,对面便是以檀羽为首的一群年轻人。苍老与年轻的对抗中,他们再次落了下风,让他们的身影也有些没落。可他们原本武道家的地位却是在的,自有其该有的威严。此时失去了控制,李灵的声音重新回复洪亮,只听他道:“檀为仪,要杀便杀,我不需要你来可怜!”
台下的檀羽,眼神也一样犀利,语言也一样坚决,“世伯,你还记得吗?我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到陇西帮总舵,我向你进言说陇西帮里出了奸细。那时候的你,果决有力、诚恳无私,迅速地清除了奸细,也正是这份果决和诚恳,最终拯救赵郡于危难间。十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以那时的世伯为榜样。然而,是什么让你发生了改变,当年那个有担当、有魄力、敢作敢为的世伯又去了哪里?”
李灵一愣,警觉地问道:“说这些做什么?”
檀羽却不改犀利地道:“我很想知道,当仇不问、王玄谟、萧思话他们来到你面前,游说你与他们勾结的时候,你为什么选择了同意、而不是拒绝?正如你自己说的,什么七大族宗,那不过都是些虚名,你又为何会把这东西放在心上,而忽略了更多更重要的事?”
李灵冷笑一声,不屑地道:“你不过是个小娃子,哪知道什么名啊利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自然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样做了。”
檀羽并不发笑,只是继续沉静地道:“我相信,放在二十年前,当你和李顺公、师尊闯荡天下时,一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那时候的赵李三杰,文可安邦、武能定国,俱是天下人仰望的青年俊杰。那时候的你,有理想、有抱负、有侠名,哪会像现在这样,说出这般老迈不堪的话语。”
李灵轻叹一声,道:“你说得不错,人人都会老的,人人都会成熟的,这是不可更改的命运。”
檀羽忽然加大声音,道:“时光逝去,师尊依然是师尊,他仍然是当年那个为大家不解的狂儒,为了心中的抱负,他仍然做着自己最想做的事。而你李帮主,却已经不是当年的李帮主了。大家都经历了岁月的沧桑洗礼,为什么师尊没变,世伯你却变了?你难道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李灵听他如此问,方才有些不安起来,小声道:“孝伯从小狂到大,我可比不了他。”
檀羽使劲地摇着头,摇了很久,这才说道:“你这是在逃避,你害怕回到原来那个你,因为名利的吸引力对你来说太大了,要再像以前那个仗剑走天下、风餐露宿、打抱不平的侠客,对你来说太难了,你舍不得失去有些东西,对吗?”
李灵轻微地点点头,他的脸上已经被檀羽说得露出了犹疑的神情,他只能勉强辩道:“你们儒家也说了,‘两利相权取其重’,名利对任何人的吸引力都是大的,不光是我李灵。”
檀羽见李灵的心里开始了松动的痕迹,哪里肯放,再次加大声音,驳道:“大错特错!儒家还有一句话,叫‘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名利这些东西,都是眼前的蝇头小利,只有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坚持自己的理想,不断进取、不断突破自我,才是真正的大利。舍大利而取小利,你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权衡利弊’!”
檀羽的话字字铿锵、句句有理,李灵本就不是舌战专精,加上之前已经被说破了全部案情,这时候再经这一番说辞,他的心绪彻底迷乱,他再也提不起想要再辩的勇气,他终于低下了他高傲的头,他只能喃喃地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不够勇敢!”檀羽在这最紧要关头,展开了他最后的攻势。这“不够勇敢”四个字,让李灵最终跪倒在地,他已经完全心服了。
第六回 大勇
“所谓‘大勇者’,就是敢于挑战自己,为自己选择最艰难道路的人。人在安乐中是绝无可能进步的,只有在忧患中,才能不断突破。所谓坚持,这两个字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又何其困难。当你面临困难时,你会想要放弃,而当你获得了一定的成功后,你也想要坐享其成。无他,每个人都是懦弱的,都倾向于退缩。就像我们面对别人攻击时,第一反应正是选择躲避,这是自然赋予我们的天性。可是,只有大勇之人,才会在自己想要懦弱一次的时候,奋起反击,走上那条最难走的路。只有将这一条路走通,最后的成功才会真正的来临。所以大勇,才是坚持之道的真正内涵。”
已晋为贤人的檀羽,用他强有力的坚持之道,击溃了在场每个人心理的最后防线,让他们接受这只有贤人才能明了的大道,让他们在各自未来的人生旅途中、为自己选择真正的大利。这其中,就包括这个故事的大反派,李灵。
在檀羽的话说完之后,台上异状突生,只见李灵仰头向天,一声长啸从他的喉节中发出,伴随而来的,是他身体各个关节发出有节奏的脆响。
李璨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帮主不要”便冲上台去,可他已经晚了。只见李灵全身一软,就这样瘫倒在地。李璨连忙从地上扶起李灵,大声叫道:“为什么,为什么?”
异状突发,台下也瞬间躁动起来。木兰来到檀羽身边,小声道:“李帮主刚刚用自身内力震断了体内经脉,他已将全身武功自行废去了。”
檀羽听到这报告,惊讶之情可想而知,也和李璨一样,不停地问道:“世伯,这是为什么啊?”
人群躁动了很久,台上的李灵才缓过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来。他的脸上有一股紫气笼罩,紫气逐渐地在退散,显示他身体中的戾气也在慢慢消减,他的表情也轻松开来,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听到檀羽在下面焦急地询问,李灵又是一声长啸,方道:“舒服,真舒服!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舒服了。武功如名利,武功越强,身上的束缚就越大。贤侄不是叫我要选择艰难的道路吗?废去了武功,看似很艰难,那又何不尝试一下呢?”
檀羽还有些担忧地道:“可是,自废武功会不会……”
李灵轻松地道:“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眭夸那个老夫子能成天自由自在的,也明白了真虚为什么要遁入空门。昙无谶方丈,红尘中人李灵,想随你去仇池修道,不知可愿收为徒弟吗?”
“无量寿佛!”人群后又响起了昙无谶宣的佛号,李灵刚说完,就见他脸露微笑道:“李施主放下屠刀,自然立地成佛。我们都曾为世事所迷,能走到这一步,也算是得归正途罢。”
李灵又转头对李宝道:“李城主,不要再留恋名利了,不如共同归去,做个红尘外人,如何?”
李宝从一开始就默默听着檀羽和李灵的对话,对于檀羽的坚持之道,他也被震住了。只不过,他还没有李灵那样解脱,听得李灵问,他便回道:“我可没有李帮主这样的魄力,若再给我一次新生,我还要再和这些年轻人打一架。檀羽,我的罪死一千次都不多,我不承你的情,要杀便杀,放我回去,下次再抓了,我嫌麻烦。”他也知道,自己要想和檀羽、林儿对抗,已经很困难了,索性不再折腾,安心这样引颈就戮。
檀羽也明白很难再说服他,便又回头去问三少主。三少主抿抿嘴,道:“为仪决定就好了。”檀羽点点头,便唤郑洞林道:“将李宝等人押回平城,待我大军攻破颍上城,擒住王玄谟、仇不问等人,再一并问罪。到时如何处置,请陛下裁断吧。”
当下,林儿便叫慕容白曜安排一个百多人的小队,用囚车将李宝等人押解,檀羽又小声嘱咐了郑洞林几句,便由他带着盖吴三个,回平城去了。
这一边,李灵恢复了一些气力,便站起身来,缓缓走下斩龙台,先将李璨叫到身前,吩咐道:“阿璨,从今天起,我便将陇西帮帮主之位传与你,你要率领我帮兄弟努力抵抗外侮、平定天下,知道吗?”
李璨知道李灵去意已决,便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帮主放心,我当不辱使命,继承李氏之志,保我侠义道本分,为天下而战,全我忠义之心。”
李灵点点头,又来到稚媛面前,对她勉励地笑一笑,又嘱咐了一些话,这才与昙无谶一道,往西而去。
李璨得了李灵所传帮主之位,又见李灵离去,便显出踌躇满志的神情,过来和檀羽辞行,“檀贤弟,既然帮主之位交到我李璨手上,以后便当竭尽全力,响应大元帅的号角。我这就回去收拾兵马,加入你们的义军。”
檀羽道:“李璨兄长有这志向,我中原义军又多了一股重要力量啊。既然李璨兄长有心,不如先领兵来攻打金乡城。之前世伯为了配合王玄谟在彭城的行动,故意出言威胁,令那刘义隆被困在金乡,不敢轻易离开这城池。现如今世伯离去,相信刘义隆必会在第一时间逃离金乡,城中也必会空虚一段时间。若此时进攻,当能收复此城。有了金乡做依托,攻打其它城池也就会容易许多。”
李璨点头道声“明白”,便与真虚、稚媛等人离去。同时,其他被檀羽请来的宾客也纷纷告辞离开。慕容白曜则指挥人马,自回营中修整。
场中众人都走了,只剩了一个外来之人,正是随昙无谶前来的鲍照。
鲍照的出现,令檀羽也感到了不解,他回头去问林儿:“我只叫了昙无谶方丈来做证人,怎么鲍兄长也会突然出现?”林儿则过去拉住三少主,笑言道:“问我做什么,问她才是呀。”
檀羽一脸的茫然,三少主方才解释道:“是这样的,弘农被攻破不是因为出了尔朱父子这两个奸细吗?夫君心想,解铃还须系铃人,就把鲍兄长找来了。”
鲍照补充道:“那尔朱父子当年是我把他们拉上这条船的,理当由我来解决他们。前些天我听说李三少主要来这边,我很想见小晖一面,所以就跟过来了,恰巧碰到昙无谶和尚。”
“阿兄,”身后又传来了令晖的呼唤声。那声音中夹杂着人生百味,有高兴,也有伤感,令老于世故的鲍照也动了容。他回过头去,看到了自己的小妹,眼中的泪不自觉就下来了。他连忙转回身去抹眼泪,想不让自己的小妹看见。可他再转过来时,发现小妹也已经梨花带雨。
鲍照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就抱住了行椅上的令晖,兄妹俩相拥哭在了一处。
自从汉中分道扬镳后,令晖和他兄长便再没见过面。上次在凉州,鲍照来信欲求一晤,也被令晖拒绝。令晖始终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奸细阿兄。直到在南朝与檀羽会合,檀羽向令晖说了鲍照的那次下跪,令晖才终于心软,在心理上原谅了自己的兄长。
这就是真正的兄妹之情啊。即便鲍照曾经险些要了令晖的命,可血缘的联系,却是无论如何也割不掉的。
在这样的感人画面下,有一个女子,却只能在兰英的怀中偷偷地哭泣,她就是寻阳。同样曾对自己的师妹下毒手,也不知乙浑什么时候才能悔过。他本来只需像鲍照这样,一个简单的认错,就能得到师妹的原谅。可是他做不到,所以,也只能留给寻阳无穷无尽的哭泣,再也解脱不开了。
“纵入黄泉,亦不相见”,天下还有比这更悲凉的誓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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